“故乡”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一样的定义:是我们生命的起点,承载着复杂情感与记忆的地方;是地理意义上的起点,或是精神的归宿。核心往往都代表着童年的容器、身份的锚点、以及矛盾的复合体。有的人长大后,想离开故乡,有的人愿意留在故乡,也有人不得不离开故乡。而当我们离开时,是什么牵绊着我们抑或让我们始终无法自洽的选择到达远方。
故乡在我们心中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在精神分析视角下,“故乡”是一个多层次的心理客体。在意识层面,承载着文化认同与个人叙事;又在潜意识层面,关联着早期的依恋、未完结的情节及创伤与防御;同时,在集体无意识层面,也链接着族群记忆与原型象征。
(一)童年记忆与无意识形成的基质
故乡作为早期生活的物理空间,是力比多(心理能量)投注的原始对象。故乡的景观、气味、声音等感官记忆会通过最初的感受沉淀为无意识的基本内容。这些记忆、感受会停留在我们的意识深处,表面看是对故乡的情怀,深处却藏着来源于童年的情感关系。
(二)自我认同的镜像阶段
心理学家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也可延伸至故乡的象征功能。故乡作为“他者”的具象化,是个体构建自我认知的第一面镜子。故乡作为心理动力学的“镜像”,是早期关系的凝缩、也是自我追寻的起点与终点。
故乡被视为个体早期依恋关系的安全基地,童年与故乡构建的安全依恋,会成为成年后应对压力、探索世界的心理资源。故乡是自我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个体的方言、饮食习惯、风俗记忆等,也都会内化成“我是谁”的一部分。
(三)母体象征的延伸
“故乡”在潜意识中常被体验为“母体”的延伸,象征着早期母婴关系中的安全与滋养,如心理学家温妮科特提到的“抱持的环境”。我们对故乡的眷念,可能隐含着个体对“无条件接纳”的渴望,尤其是面对现实挫折时,会有想退行至“安全基地”的冲动。所以常常有年轻人在异乡闯荡,频频受挫时,想回到故乡,那是我们的安全港湾与后盾。
故乡的味道,如母亲或长辈亲手做的饭菜、小时候常吃的小吃,常常唤起强烈的情感回应。这种情结可能源于口欲期早期对喂养和依恋的满足体验。当成人阶段缺乏足够的情感滋养时,对故乡食物的迷恋,便可能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心理补偿。即便如今在各地都能找到家乡菜,我们真正寻找的,往往是“小时候的味道”——那是母亲或其他养育者所代表的情感安全与依恋记忆。
所以,个体的发展是受到早期经历,特别是母亲关系和家庭环境的影响。故乡作为一种情感和文化归属,也被视作个体早期环境的延伸。它为个体提供了一个情感依托,作为成年后不断回忆、反思和寻找归属感的源泉。
(四)过渡性客体的升华形式
“过渡性客体”是婴儿在母婴分离时期,用来安抚自己、过渡到独立个体的物品,比如玩具,毛毯,小被子等。这既代表着母亲(安全、熟悉),又不是母亲,是介于内在心理世界与外在客观世界中的“中间地带”,是儿童用来缓解焦虑、建立安全感的“心理中介物”。当我们长大后,小时候的玩具、毛毯不再被需要了,但是“寻求安全感、熟悉感”的需求并未消失。于是,我们在其他更宏观的事物中寻找这种感觉,比如我们的故乡、文体、信仰等。此时,“故乡”就变成了我们心中过渡性客体的升华形式。“故乡”在我们心里就象征着“安全港湾”,存在在我们的记忆与情感中,起着安抚、稳定我们情绪的功能。
因此,在每个人心中,故乡不仅是成长的起点,更是情感与记忆沉淀的容器。那种难以割舍的依恋,正是源于早期逐步建立的心理结构与内在安全感。
虽然故乡是我们原初成长的起点
有的人依恋,有的人却想离开
故乡带来的除了安全依恋
也会有让人想要逃离的过往与现状
(一)创伤与压抑的投射之地
故乡会带来最初的安全依恋,但也会给一些个体带来压抑的记忆。那些关联着早期的创伤,可能会留下未愈合的创伤记忆;有的无法承受的伤痛、情绪与记忆等会压入潜意识中。“心理投射”是心理学的一个概念,指个体将自己内心的冲突、不安、欲望等,投向外部对象。故乡作为“投射之地”,意味着人们可能将自己负面、复杂的内心体验,映射到“故乡”这个符号上。有时,我们想逃离的“故乡”,并非故乡本身,而是我们不想面对的创伤记忆。
一些人不断离开又返回故乡,可能是无意识中试图掌控童年未解决的创伤。有的人反复迁徙,无法定居,可能是无意识中重复着童年被抛弃或疏离的体验,比如父母外出打工,早年的寄养生活模式等,于是现在期望通过主动离开的方式来掌控被动创伤。
(二)逃离压抑的超我环境
故乡往往承载着家族期待、社会规范,这些期待与规则内化为严厉的超我。当个体感到这些规则与期待很压抑自我,“离乡”成为一种反抗与解脱,试图摆脱来自故乡的枷锁,寻找更加自由的身份认同。
(三)理想化的远方
故乡的局限与负面,让我们感到压抑与个体发展受阻时,我们会将他乡投射为更好的理想客体,认为可能会有更多元的机会,更多的可能性,让我们能更好的实现自我价值。
(四)个体化进程的必然
“离乡”是从生理空间到心理疆域,突破了原始身份,迈向真正自我的路径。在故乡的亲属结构与社会期待中,容易塑造一种区域性的“集体自我”,要实现个体性,离乡能让我们摆脱这些期待、投射与认同,在新的环境中,能更加自由的去探索真正的自我。
有的人眷念故乡,有的人逃离故乡
而有的人不得不去到异乡
但始终无法自洽地适应他乡
那其中的核心冲突可能会是什么呢?
(一)母婴分离创伤的再现
“离乡”往往唤起人最早期的分离体验,例如断奶或母亲短暂不在身边。温尼科特指出,这类原始的焦虑可能在地理迁移中被重新激活。车站和机场的告别场景,常常无意识地重现童年时期的分离情境,从而引发早年离别带来的情绪痛感。因此,身处异乡的人持续思念故乡、难以适应新环境,可能与童年时期尚未整合的“母婴分离性创伤”有关。
(二)故乡与“分离-个体化“的冲突
在婴儿早期,个体与母亲是一种“融合状态”:婴儿无法区分自我与他人。当婴儿成长,个体会逐渐意识到自己与母亲是分离的,认识到“母亲”与“我”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开始建立自我边界,发展出自主、独立的自我,构建自我身份。这个过程既是心理独立的基础,也伴随着焦虑与不安,若分离感太过突然或过于剧烈,就容易引发“分离焦虑”或者“个体认同危机”。
“故乡”在心理上常被视为“母体”的延伸,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对早期依附经验的空间性象征。因此,当个体成年后离开故乡,去到陌生的环境中追求独立与发展,这一现实中的“离乡”就往往成为童年时期“分离—个体化”经验的再次激活。
(三)自体完整性的威胁
镜映功能的丧失
心理学家科胡特认为:个体自体的稳定很大程度依赖他人,父母、文化、环境提供的“镜映功能”-被认同、被理解、被回应。故乡的镜像功能维系着这种自体的反馈。当我们离开故乡后,这种熟悉的认同反馈系统消失,新的环境需要时间让我们感受与确认到“我到底是谁”,在异乡的初期,这一切都是陌生的,从而会威胁到自体的稳定。 身份断裂与文化漂泊 故乡赋予我们语言、行为规范与社会标签,这些构成了个体身份的重要基础。而“离乡”则意味着脱离这一熟悉的文化体系,成为新环境中的局外人。若未及时建立新的独立自我,便容易陷入身份认同的悬空状态。当我们前往异地求学或工作,试图融入当地的文化、信仰与社群,往往需要经历一段适应期。在此过程中,不同的文化习俗可能引发冲突,原有的生活节奏与心理秩序也被打乱,身份认同随之经历调整与重塑。这是一场对自我边界的重新界定,也是个体化过程中不可回避的一环。 最终,适应异乡是一场心理重生的过程,需要个体完成对旧我的象征性“弑杀”,从而建构跨文化自体。 总结
背井离乡从来不仅仅是地理迁徙,而是一场内在心理结构的重组。可能意味着对压迫性超我的反抗,对理想客体的追寻,对创伤的逃避或是自性化的必经之路。真正的故乡不在身后,而在心里,当一个人能接纳自己的矛盾与历史,携带的便是“故乡”。而那些始终无法抵达的“远方”,或许只是我们未能识别的、内在未完成的对话。
当我们无从做出抉择时,我们也可以试试与自己对话:
分析潜意识动机:问问自己追求的和逃避的是什么?
评估自我的心理资源:自己是否能耐受这种分离,以及异乡面对挫折和孤独是否能承受?
允许阶段性实验,短期体验异乡生活,降低决定的心理压力;
接受选择的代价:任何选择都意味着丧失,留在家乡,可能会失去机会,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与链接,自我是否能承受?
如果自我评估与自我调适,感到困难,不妨找心理咨询师聊聊,去探索一下自己的潜意识,找寻羁绊自己的是什么?
从精神分析动力学的角度看,“故乡还是他乡”的选择本是心理发展水平的检测仪:未充分分化的个体,可能会被潜意识的恐惧,欲望支配,陷入非此即彼的困境。未被修复的童年分离创伤,也很难让个体去整合这样的情景。有时,我们只是用防御掩盖了曾经的创伤,将它埋葬在我们的潜意识区。成熟的个体,能基于现实权衡,承受选择的矛盾性,灵活调整策略,个体也能很好的整合自己与“故乡”的关系。
也许,让我们无法自洽到达远方的,不仅仅是故乡的牵绊与对“安全基地”的眷念,而是童年时期未被整合的创伤在一次次的离别场景下,不断被触发,未曾被修复,让我们不具备携带“故乡”到达远方的能力。最终,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只有更了解自己的选择,正如心理学家荣格所言“除非你意识到无意识,否则它将主导你的生活,而你会称之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