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心理学在读硕士，正接受咨询督导）：老师，您好！
南岛：珍妮好！
珍妮：您记性真好！许久不见啦。现在有空吗？
南岛：可以，我现在没什么要事的。
珍妮：老师，上周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上周四，等了我四年的一个男孩跳海自杀了，而在这之前他给我打电话，我当时很冷淡地告诉他我已经恋爱了，当时我的确是谈恋爱了。就在当天，我打电话给男朋友，他没接。到了星期五，男朋友也离开我了。我在两天之内失去了两个人……
南岛：男朋友的离开与那个死去的男孩子有关系吗？
珍妮：没有吧——。我觉得我对他很愧疚，也很害怕……觉得当时如果我可以给他一些时间，哪怕一分钟也好，可惜我没有。男朋友又是我长这么大才爱上的人，我为了他宁愿成为他前女友，我现在觉得我头脑里很混乱！
南岛：我有点分不清楚你在说谁了。好像，前半段说的是那个自杀的男孩子，后面是说的男朋友。你说“我为了他宁愿成为他前女友”，这其中的“他”和“他”是指谁呢？
珍妮：两个“他”都是指男朋友。其实我对那个跳海的男孩子很愧疚，我应该给他一点时间。我对我男朋友也很愧疚，同时，也不明白对男朋友的离开我为什么恨不起来。
南岛：你说你为了他宁愿成为他前女友，是什么意思？
珍妮：为了他，我宁愿接受分手的事实。男朋友过去有一次初恋。
南岛：哦。你，为什么愧疚？
珍妮：男朋友，他的父母让他去日本，而他不想去，他打电话问我的意思，我就说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要来烦我。
南岛：就是这句话，你觉得很伤他，是吗？
珍妮：是呀！我也想过，也许是他想自己到了日本压力太大，他选择离开我，但我还是愧疚，特别想到我对他说的那句话，我就愧疚万分。
南岛：也就是说，你面对这两个男人，都很愧疚。你觉得自己应该给那个跳海自杀的男孩子机会和时间，同时你觉得自己的那句“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要来烦我”的话伤害了你的男朋友，是吧？
珍妮：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愧疚，而且我现在的情绪特别混乱。
南岛：我有两个解释，当然也是你自己的解释，但你一定不满意。第一，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处处为别人着想，所以常常感到愧疚。第二，因为你的一句话或者一个态度，而让这两个男人都离开了你，当然他们离开你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所以你感到愧疚。
珍妮：也许我就是这样的。我总是觉得自己要为别人的痛苦负责，别人也这样看我，我的指导老师也这样提醒我，于是我想找回我自己，我为自己真实地活着……但我还是愧疚。
南岛：那么，你知道，愧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珍妮：难受。
南岛：其实看到你这样难受我也难受，但你并不知道我说的“难受”是什么，“难受”是最难理解的词汇之一，难受也许并不一定是愧疚啊！也许，你对于你自己的某些看法，已经成为了你的自我标签，反而看不到真实的自己了。有时候，“愧疚”似乎是解决一切心理冲突的最好的借口。一方面，如果我们把别人的痛苦归因于我们“太善良”、“为别人活”或者“没有自我”，那就是一个可以谅解的错误，因为人们会对善良的、没有自我的女孩子保持宽容的，至少不认为这是你的大缺点。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把别人的痛苦归因于自己的“错误”或“疏忽大意”，那就成就了我们的某种价值。但是呢，这并不一定是真的。
珍妮：嗯。那我为什么会这么愧疚？
南岛：因为愧疚对你有好处呀！
珍妮：我因为愧疚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了，你却说我有好处，我想不明白。
南岛：首先要明白什么是愧疚。实际上，愧疚虽然是一种自我体验，但一般来说，它是一种指向对方（而不是指向自我）的情感。准确的说，愧疚是一种要为别人的负性情绪（如伤心、愤怒、自责、生气、委屈等）负责的情感。譬如，当一个孩子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而让妈妈失望的时候，就有针对母亲的愧疚感。反过来，如果因为母亲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的不满一岁的孩子，而让孩子从某个高出摔下来受伤，母亲就有了针对孩子的愧疚感。有了这种感觉，当事人会试图为对方做一些事情，以求弥补或减轻对对方的痛苦。这两天，你为这两个男人做了些什么呢？
珍妮：没有。（片刻之后）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愧疚吗？
南岛：因为情绪太混乱，所以内心的感受就不敏感了，甚至有些混乱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因为……我感到愧疚”来造句。就这个事情，你会怎么说呢？
珍妮：唉——！我想可以这么说：“因为我没有给那个男孩子一点时间，而他选择了跳海，我感到愧疚”；“因为我说的话让男朋友受伤，我让我喜欢的男人离开了我，所以我感到愧疚”。
南岛：一个女孩子，因为她自己的一句不耐烦的话，让她心爱的男朋友对她有了误解，离开了她，你说，这个女孩子会有怎样的感受？
珍妮：难过。
南岛：是哪种难过？你可以体会体会。
珍妮：是——，自责吧！（片刻之后）我很讨厌我自己！
南岛：所以，你现在的情绪和感受不是愧疚，而是自责甚至是自恨。为什么？因为你对男朋友说了言不由衷的话。你其实很爱你的男朋友，你舍不得他离开你到日本去，但你却不能够表达让他留下来的愿望，你回避了内心的一个真实的情感——让他留下来，所以你自责了，委屈自己了。我的意思是，这种自责情绪与愧疚无关，它不是指向对方的，而是指向你自己的。你说，他是你长这么大才爱上的男人，他离开你，受伤的是你自己，知道吗？也许，你在自己埋怨自己，你觉得自己不能够谅解自己。
珍妮：嗯（抽泣）！
南岛：（停了一会，慢慢地对方抽泣缓了许多）这个时候，你需要寻求安慰，因为你一下子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所以你需要自己给自己打气，你需要某种价值感来平衡自己的内心挫败。于是，你就一下子就觉得你对另外一个男人——那个跳海的男孩——很重要了，你觉得你有能力阻止这个男孩自杀。不过，这又不是真的。因为，那个喜欢你的男孩自杀，自有他要自杀的理由，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因为你的拒绝而跳海。
珍妮：这么说我在自己折磨自己。
南岛：是呀，自己折磨自己，自己懵自己。不仅如此，你还在自我粉饰和标榜，夸大你对于这个男孩的意义和价值，也在夸大你对于你男朋友的价值。就好像你一句话就让一个喜欢你四年的男孩子选择了死，你一句话就让一个男人选择了和你分手。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失去思考到底那个男孩子为什么去死？到底男朋友为什么要和你分手？你既平衡了自己的挫败感，又理直气壮地折磨自己而不必反思自己的问题了。当一个人把事情归因于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时，就可以回避那个隐藏在背后的深层的原因。这就是你这样做的第“好处”。
珍妮：（沉默不语）
南岛：也许我这样说让你很难堪，实际上，我知道你很矛盾，你似乎不能够承受“失去男朋友”的挫败和自责自恨，你在自己折磨自己。这也很正常，毕竟你很喜欢甚至深爱你的男朋友，毕竟你也很在意那个喜欢你的男孩子，谁不在意喜欢自己的人呢！但要知道，你更需要自己爱惜自己。我觉得，没有一个人的选择是别人促成的，不管是男朋友离开你，还是那个男孩的自杀，都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珍妮：细细想来，老师，你说的我能接受。只是我不能完全理解，我的问题到底在什么地方。
南岛：对男朋友，你可以设想另外一种情形：他既然征求你的意见，你就告诉他，你如何在意他，需要他，不愿意他的离开。或者你告诉他，你希望他到日本好好发展，他对你如何重要，你们不会因为空间上的分离而分手，等等。你的问题仅仅在于，你不能够顺畅的表达这个，以至于说了对不起自己的话。不管怎么说，也许你和他之间的表达与沟通问题，是他选择和你分手的原因之一。
珍妮：老师，男朋友也许是走不出他初恋的阴影，而我爱他……
南岛：是，他离开你有他自己的原因。所以你更不需要自责了。你只是没有能够很好地留住他。那个男孩子也是这样的。你是学心理学的，可能有一些精神病学知识。我们说，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才会选择自杀，而没有这个倾向的人，即使遭受很大的人生挫折，也不会轻易自杀的。自杀现象中，有近80%的人都是由精神障碍引起的，你只是没有能够很好的缓解他的自杀倾向而已，这，不怪你！
珍妮：其实现在想来，那个男孩他也的确挺可怜的，虽然从小生活在很富裕的家庭，但很少有自由，父母恨他没有象他们那么有能力，让他做这做那，而他即使不愿意，也得去做。他真的压抑了很多年。我只是同情他，但的确不爱他。
南岛：所以，为他的自杀感到愧疚的，应该是他的父母。
珍妮：唉，事事难料啊，我突然觉得生命太脆弱了。我也很脆弱，我想我要思考自己的表达问题，我常常会有这样的尴尬，一句话，就是说不出自己真实的感受。
南岛：是的，人的成长总是需要一个过程。不管怎么说，你要珍视自己。因为你珍视自己，你就没有了更多的怨恨和不满，你自己也会快乐起来。一个轻松快乐的人才能够变得更能理解别人，更懂得关心和爱护别人呀。所以，“爱人如爱己”这句话的前提是爱自己。要是你对自己不宽容，你怎么有能力去爱别人呢？……
——（南岛/黑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