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一位大三男生):老师,我最近真的痛苦极了!您知道我身体不好,睡眠不好,总在这种折磨中度日如年。我最怕惊醒,睡觉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声音都会让我难以入睡,也许别人并不认为这声音又多响。(表情轻松愉悦)我给您说嘛,(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咨询师的膝盖)这几天我睡觉,听到隔壁寝室同学说话的声音,我心里很烦。我用耳塞堵住自己的耳朵,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还是睡不着!唉,好恼火啊!
咨询师:你说你身体不好,我看上去你的身体似乎很不错,你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来访者:不,我说的是我的体质不好,我从小就这样,我肠胃功能不好,吃东西不行,胃口不好。还有就是神经衰弱。要是我睡觉10个小时的话,我起码有8个小时在做梦。好恼火哦!我睡不着,我要绝对安静。堵上耳朵我就听不见了,但是我等会儿又要把耳塞摘下来,听一听隔壁同学是否还在说话,或者是否还在玩扑克。要是他们停下来了,我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好像一块石头落地了。真痛苦!(夸张的痛苦表情)
咨询师:啊。如果他们还在说话,你怎么办呢?
来访者:就说昨天吧!昨天晚上,我叫班长(他和我住一个寝室,我们关系很好)去给隔壁寝室的同学打招呼,叫他们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结果他去了,回来对我说:“我觉得没什么声音,也不觉得影响我们的睡眠哈”。不过,班长还是安慰了我。(笑咪咪的、很享受的表情)我觉得我很难受!
咨询师:我知道你的意思,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不过,当你叙述这些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有另外一个自己,从现在的场景中跳将出来,看着你的表情。你觉得会看到什么?
来访者:(迷惑不解地)您的意思是——。要我看我自己?
咨询师:对!你能感受到你在说什么吗?或者你能感受到你向我倾诉的时侯的表情么?(停顿片刻)就是——,笑眯眯的样子!我感觉你并不痛苦,反而很享受这种叙述过程。这个叙述的过程或许让你有些满足。而且,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某种感觉,只是觉得怕引起你误解,不好说。
来访者:什么感觉?老师,您尽管直说。
咨询师:你不只一次地,几乎每次都在重复这样一种谈话模式,那就是:在我们谈话的开始,你总要说一段你难受的事情或话题,然后才转向梦的分析。“说说心烦的事情”好像是我们开始谈话的必要前奏了,似乎是我们开始做心理分析前的一个仪式。这次你说的是睡眠问题,有时是学习问题,或者大学的社会活动问题,不管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否是积极的,是否是你愿意参加的,你一定会用消极的、否定的语言叙述。(咨询师有意模仿来访者的表情)譬如,唉,好恼火啊,这几天学数学把我整惨了!当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特别夸张。似乎大学的生活让你不堪忍受,而此刻我又不能从你脸上看到真正的无奈和痛苦。但是,当我真正关注你的话题时,你又会转移这个话题,谈你的梦。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来访者:(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真的是这样的吗?我没注意到。我真的睡不好吃不好,很恼火啊!您看我的脸色,睡不好,白天没精神。我知道隔壁同学的声音并不大,别人都不受影响,但我,就是很敏感!
咨询师:我并不否认失眠给你带来的痛苦。我只是想提醒你,在这种痛苦的背后,还有一些你没觉察到的东西。
来访者:嗯!(沉思状)
咨询师:你现在已经是大三了。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几门功课没有通过?还有,你是愿意过中学生活还是愿意过大学生活?
来访者:(有些诧异)没有,全部通过,学习没有“欠债”。您知道,我的学习成绩比较好。我肯定不想再回到中学时代,那,简直太痛苦了!(夸张的痛苦状又开始了)
咨询师:又来了(咨询师再度模仿来访者假惺惺的痛苦状)!既然是这样,你却几乎每一次见到我都说学习很烦呢?似乎大学生活不是大学生活,而是在服苦役。你感觉到了吧。
来访者:哦!我好像就是这样的……
来访者:但是,我确实觉得睡不好,我并不是装出来的,我肠胃不好,有时没有胃口,白天头晕,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咨询师:你见过小孩子肚子痛么?那些不理解孩子的父母,可能因为孩子闹肚子就说孩子撒谎,因此惩罚孩子。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打孩子,他们说只要你关心一下孩子,帮他揉揉肚子,就不再说痛了,不一会儿,就活蹦乱跳起来。谁说孩子不是撒谎。我告诉这些父母,许多情况下,孩子是被误解的。放在你身上说,你真的感到身体不舒服,这不是假的,而是真的。这在心理学上称之为“躯体化”。也就是说,你有躯体的各种不舒服的感受,但只没有生理基础。也就是说,通过医学检查又查不出器质性病因。凡这种躯体症状,都可以叫做“躯体化”。躯体化是我们在儿童阶段常常采用的心理防卫方式之一。
来访者:我打小就是您说的那种情况,经常闹肚子痛,经常生病。您是不是说,我现在这些感觉,也是躯体化症状。
咨询师:是的。
来访者:为什么我有这些症状?
咨询师:为了捞到好处,获得关爱呀!(有意停顿片刻,然后用提示的口吻对来访者)你只需要想想,每当你在不舒服的时候你做了些什么就知道了。譬如昨天晚上的睡眠问题,你因别的同学的声响影响了你睡觉,你叫班长——那个生活照中经常照顾你的哥们儿——帮助你搞定。也许你还能记得你当时自己向班长诉求的口吻和表情。
来访者:(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啊,就像您说的,像个小孩。(转向体验式表情)软软的、粘粘的,感觉自己很需要关心,很可怜、很无助、还有点讨好的样子。和班长说话那个时候,我确实就像一个小孩对待大人的样子,唉——!就像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中我手里拿的那个“软绵绵的带粘胶的白色胶皮”。问题是,我克制不住要这样做,不管是对男同学还是和我关系比较近的女同学,我都会不自觉地这样表达。我该怎样改掉这个毛病?
还有,在梦中也是这样,我总是梦到自己是一个小孩子,只有几岁或者七、八岁的样子。即使我现在已经22岁了,但我在大学校园里的感觉,仍然是一个小孩,一个孤单、无助、甚至有些可怜的小男孩!(眼眶充满了泪水)。……我漫无目的地走啊,不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
咨询师:那个22岁的“小男孩”,他要的不是别的,或许就是来自同学的关心、理解和帮助,他需要生活在爱的包围当中,他需要别人的善意的关注。只是——,因为你使用了“幼稚”的情感表达方式去获得关爱,所以常常会不成功。我想说的是,“躯体化”以及伴随躯体化的“儿童式诉求”往往是一个无效的策略,它不能帮助你很有效地获得所需要的关爱,相反只会妨碍关爱的获得。
来访者:您的意思是说,我的这种“小孩子的感觉”会妨碍获得关爱?
咨询师:是呀!我们回到昨天和班长的那件事情上来,昨天你向班长求助,你想,班长、隔壁寝室的同学,他们会有什么感受?
来访者:班长,他可能觉得我有些麻烦。隔壁同学的感觉,我就不清楚了。其实我始终有一种感觉,班长他放在自己女朋友上的精力很多,许多时候,我希望他能陪陪我,但看到他和女朋友有在一起,我心里就有失落感,有可能还是嫉妒。不过昨天晚上他还是帮助我给同学打了招呼。
咨询师:如果我是你的班长,除了“麻烦”二字之外,还会有一些另外的感觉,那就是“有些为难”。毕竟,这不是我班长一定要管的事情啊!他们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啊!并不影响大家的休息呀!但我又不能拒绝你的请求,谁叫我们是“好哥们”呢!
至于你的那几个同学,他们会觉得你“小题大做”。他们或许并不理解你失眠的感受,他们可能觉得你“有毛病!”,这些感受会增加你和同学之间的心理距离,以至于你不能和他们建立良好的沟通关系,也就更谈不上更深的情感交流了。
来访者:哦!我没有想过这些。那您觉得,我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咨询师:直接搞定!要是我,我会起床,径直走到隔壁寝室,对那几位发出声响的同学说:“哥们儿,不好意思,我这几天睡眠不好,你们说话声音小一点哈!”或者,你干脆对他们开玩笑式地“臭骂一顿”,叫他们闭嘴安静。总之,直接处理不要依赖别人,会给同学们一种“更像同学”的感觉。因为你们处在同一个交流平台,而不是相反。
来访者:啊,我明白了。但是,我该怎样克服自己的依赖性?
咨询师:这样你就知道,“儿童式诉求”从表面上看对你特别有利,因为有人帮助你处理你的麻烦嘛,但实际上却是以牺牲你的人际关系为代价的。你过去只是没有意识到它的“坏处”罢了。不过,解决“儿童式诉求”的关键不是要刻意控制这样的感觉,而是要区分不同的对象,有条件使用。我觉得,一个人在对方需要或者乐于接受的前提下,偶尔进行这样的表达是可以的,譬如,在你女朋友需要“当妈妈”的时候……但是,一旦这种表达方式成为了你生活中“一贯性”的情感模式时,我们就将很难达到获得关爱的目的了。
来访者:嗯,向老师,你的话让我明白了我和女朋友之间的问题。我总是向她求助,难怪她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我想这也是我们之间缺乏男女之间两性冲动的原因。因为我像一个孩子,而她,总在不自觉地充当自己不情愿的那个心理角色——就像您说的,是“小妈”。
咨询师: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旦被定格为一种单一的“母子”、“父女”或“姊妹”亲情后,建立在两性相吸基础上的“性的冲动”就会受到压制,他们尽管可以朝夕相处,但就是无法碰撞出“爱情的火花”。这似乎是人类一条潜意识的心理规律。
另外,作为儿童式诉求,只有在两个前提下才始终有效:第一,诉求针对自己的父母或监护人;第二,诉求者就是儿童,而不是“儿童化”的成人。你是儿童吗?
来访者:不是,当然不是!他们也不是我的父母。
咨询师:当你周末回到自己父母的家,你这样的表达有效吗?
来访者:无效!(笑)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没有长大的小男孩了。
咨询师:时间到了,我们结束今天的谈话吧。(咨询师开玩笑地模仿儿童式口吻)我求你!别像以前那样在咨询结束时求我听你说话,求你别再摸我的腿!求你别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求你别求我听你说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了。好吗?
来访者:(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好!我不说了。下周见!
——(南岛/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