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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孝子:一种特殊的中国式病态自恋

熊江伟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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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是人类比较古老的一种特征,他不仅是历史上很多英雄的特质,例如凯撒,也在很多当代的名人身上看到这类特征。同时,我们也在不少正在经历痛苦挣扎的普通人身上看到它的影子。


1914年,弗洛伊德在《论自恋:导论》中说到:“从外部世界撤回的力比多转向了自我(ego),并产生了可以称之为自恋的态度。”


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角度定义了自恋并揭示了自恋产生的原因,也让我们明白了,自恋式与自恋相关的神经症、人格障碍甚至是精神分裂的一个病理基础,即:力比多过多地留在了自我那里,而不能导向客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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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的自恋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它是信心的基础。但病态的自恋,往往会表现为一种让人讨厌的妄自尊大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在《论自恋:导论》中,弗洛伊德也下一个定义:“我们可以把“原始人”的特征概括为一个方面:妄自尊大。表现为对自己愿望与心理活动能量的高估,思想是全能的,相信语词的魔力,具有对付外部世界的技巧——“魔术”(magic),它好像是这些浮夸的前提的逻辑应用。”


这段话会让我想到了自然层面的原始人的生活处境,那时候我们的祖先(原始人)所面临的处境自然是难以想象的:危机四伏的自然环境,衣不蔽体的生活条件,不能长久的肉体所带来的死亡焦虑和分离之苦。为了面对这样巨大的外部威胁,原始人发展出这样的妄自尊大,以求片刻的心理安慰,在远古的壁画和那些口口相传的古代神话故事里,我们也能看到古代人把自己封为神灵的子嗣,或者自身被伟大的古老力量所祝福的那些想象,这样的“妄自尊大”(过度自恋的表现)对于处于食物链连顶端的古人而言,对于生存环境来说,常常是具有适应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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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现代社会,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不具有适应性的病态自恋,这样的病态自恋,小到对个人,大到对社会,都带来了很多负面的影响。


病态自恋相对严重的表现就是自恋型人格障碍。关于病态自恋人格的特征,我们可以在DSM-V中找到清楚的判断标准(至少需要符合5条):


1.对批评的反应是愤怒、羞愧或感到耻辱(尽管不一定当即表露出来)。

2.喜欢指使他人,要他人为自己服务。

3.过分自高自大,对自己的才能夸大其辞,希望受人特别关注。

4.坚信他关注的问题是世上独有的,不能被某些特殊的人物了解。

5.对无限的成功、权力、荣誉、美丽或理想爱情有非份的幻想。

6.认为自己应享有他人没有的特权。

7.渴望持久的关注与赞美。

8.缺乏同情心。

9.有很强的嫉妒心。

10.亲密关系困难,(婚姻关系,亲子关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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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病态自恋的发病基础和判断特征后,我想要详细探讨在我国文化下比较不太容易发现的病态自恋的表现之一,即 —— 假孝子。


如果一个人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父母,那么这样的孝子是可取的。但由于社会,家庭因素的综合作用力所导致的“假孝子”现象,就跟“当学霸”一样,散发着一股痛苦的味道。


我们常常能在中国文化媒介里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一针一线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后进京赶考,考取状元后衣锦还乡,然后接到母亲,从此母子俩或全家过着快乐的天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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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故事,有《白蛇传》里的许士林,或民间常常出现的割肉喂母的故事等等。这样的典故常常被传为佳话,自然也慢慢地变成了中国文化里自古以来的传统。


由于中国社会的乡土特征,对土地的依赖巨大,因土地的束缚而自然而然地发展出重视亲情纽带的文化。历史地看,这种亲情纽带对于提升华夏民族的凝聚力、维持中国文化的本土性具有积极作用。但到了现代,由于城市化加剧,科学进步,以及西方思想的外来,促成了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这种自我意识的发展和传统“孝文化”的冲突,无形中也让“假孝子”这种病态自恋的问题成为了一种多发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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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类前来咨询的来访者,常常跟他的咨询师讲诉自己多么多么地独立,多么多么地不需要自己的父母帮助,同时又多么地包容自己的父母的缺点,即便自己的父母曾经给自己伤害很多,自己也依然尽其所能地尽“孝”之本分。


较之另一些把”独立自主“当成家常便饭的来访者,“尽孝者”常常营造出一股强烈牺牲感的悲壮氛围。 因为他们自身过得并不好,甚至因跟父母的关系引起了大量内耗,以及躯体化的疾病。


但是当你对他们的“尽孝”稍许表现出一点苛刻地质疑时,要是他们自我觉察不深,温柔一点的会予以否认,严厉一些的则会勃然大怒地攻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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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这种悲壮是必须的,似乎,如果不以这种悲壮地方式活着是不可能的,他们似乎也特别需要你认可他们的自虐式的牺牲精神。但是往往在这类“孝子”身上,我们不仅会感受到一种原发性的自恋,也会体验到一种绝望,而绝望背后还有愤怒和怨气。


从一些极端的社会现象里我们也可以多少感受到这样的愤怒:一边是在老母亲病床前哭哭啼啼的孩子们,走到医生办公室后,却倾向于选择直接放弃治疗或者恢复率更低的保守治疗。仔细再看,这些孩子往往并不贫穷,甚至还有车有房。


这样的现象一方面应了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另一方面也让我们看到,这许许多多的儿女们,唯独到了这个时候,心里积压多年的怨气,似乎才终于有了可泄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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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更为古老的生活场景里,我们才能真正找到这些病态自恋孝子们的发病原因。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样的典型情景。一个孤独的母亲,男人经常不在家里,这个母亲从小也就没什么安全感。内心特别缺乏安全感的人,一定是要抓到什么才能有安全感或可控感,所以当她有了丈夫,她便试图抓住,其结果是这位丈夫面对太过于窒息的婚姻关系而选择逃走。于是这个女人,只能抓住自己的孩子。幼小的孩子无力反抗母亲的控制,而这种无形的控制往往又被社会道德粉饰成“无私的母爱”、“母子连心”,或者说成“孩子还小需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故而孩子成为受控者,这是自恋的养育性前提。


这种起于出生的“母婴依恋”,在孩子比较小,确实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必须的。存在于母婴之间的控制,是一种相互依存的“控与受控”的关系,它会给孩子造成一种主观上的全能错觉,即“我是母亲的全部,而母亲也全部地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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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种全能想象相对应的,则是孩子的能力的缺乏,自我(ego)功能全部地有养育者——母亲——作为欲望的唯一满足物来承担。这种状态的孩子,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就是ta与母亲的关系。用精神分析的话说,这种关系是共生性的、自恋性想象关系。


但当孩子过了一定的年龄阶段,自我功能需要发展的时候,这种由不稳定的早期人格状态所不断激活的”母爱“和“共生”就会成为人格成长的巨大阻碍,它会给孩子带来巨大的吞噬感,孩子也曾试图抵抗、挣扎。这种抵抗或挣扎的本质,是生命朝向独立自由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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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孩子发现自己无力抵抗无力挣扎时,或者发现外部世界“十分可怕”而不敢向独立自由迈出关键的那一步时,为了生存下去,作为长不大的孩子的个体,ta会把更多的力比多(能量)留在自己身上,并发展出一种“假我”(假自体),通过认同母亲的这种“伟大”而换取自己的心安理得,或者以此换来母亲情绪的平息。


这种“假我”保护这个孩子在“现实的挫折”和“原生的捆绑”双重约束中存留下来,以便日后终于可以慢慢地长大。而母亲也真的就把这个“假我”当成了好孩子,日积月累下来,咱们这个好孩子,也就真的把自己的“假我”当成了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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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提到,由于大部分力比多能量都留到了自己身上,于是这个人就容易表现出病态自恋的特点。ta似乎也忘记了这些悲壮的牺牲,以及隐藏在那些孝心背后的对母亲恐惧。要是有一天这一切恐惧的源头——母亲垂垂老矣,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时候,他又靠什么去继续充当这个永久的“孝子”呢?!


2019年4月17日,一位31岁男子违章后被交警拦下,其老父老母竟然跪下哀求交警放过儿子。家人为自己孩子求情其实无可厚非,但其父母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他还是个孩子呀”他们就那样跪在地上,不断地哀求着交警。


这样的故事,让人觉得好笑的同时,我也想问一句,多年之后,这个孩子望着病床前自己的父母,是否能真的也把他们当成需要被善待的幼小生命而真正地去爱呢? 


(作者:熊江伟,成都瑞楚心理机构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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